【写作观】孙频:走在写作的途中
李敬泽 孙频的小说如瓮。瓮中的人们兀自步步惊心,卓绝长征。北方的群山围困着孙频,她的心里却生长着潮湿的南方。她的文字有着谪落凡尘的气息,似乎是,终有一日,凡尘里会绽放奇迹,沉重饱满的瓮化为逃逸的气球。
阎连科 对人的内化,对黑暗中的尊严,对永恒生存困境的不竭追问,从黑暗中粹取着光明。
韩少功 对人性的独到侦测,对经验的鲜活释放,对语言的精准控制,使孙频在文学上高开高走。我既惊讶又好奇,她将要写到哪里去?
范小青 孙频表现出惊人的力量和逼人的才气,她以一个女性视角来直面社会和人生,凛然不退。
贺绍俊 孙频对她所写的人物一点也不隔膜。所以她在小说中所传达出来的情感特别真切。尊严似乎是孙频在小说中反复表现的主题。我觉得这很好,一个作家如果将一个伟大的词语反复表现,将其表现得非常充分,从不同的角度去观察它,去展示它。这是多么好的事情呀。
洪治纲 孙频是这一代作家中叙事最成熟的一位,她非常善于捕捉两性之间的情感状态,并在各种极端的环境中拷问爱的真相,质询失序的伦理之中,女性之爱与存在之尊严之间的隐秘纠缠。
张莉 细腻绵密又风生水起的表述下,那些黑暗和明媚,混沌和尖锐,希望和绝望。孙频不仅写出了我们身在的现实,还写出了我们时代人的精神隐疾。
蒋韵 在她的小说中,我读出了那种强烈的冲突感。故事后面,穿透纸背的总是一个不安宁的、挣扎的、精彩而痛苦的灵魂——这是一个在精神上永远不会和生活和解的孩子。明白了这一点,你会突然悲从中来,因为你知道,那痛苦是没有解药的,它植根于一个人对于人性的透彻的了解与深深的失望。
何平 孙频无意让她小说的女人们做一个“女性主义者”或者“女权主义者”,而是诚实地在“女人”们的“田野”做一个勘探者和记录者。还可以进一步追问的是“女性”的性别是不是只有在“男女”中才能呈现,
傅书华 孙频小说给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她写了身体消费、欲望泛滥、物质满足的淘洗之后,对个体真情的迷恋、眷顾、执着及其悲悯情怀。
黄平 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在《同体》等作品中,孙频更为猛烈地撕裂着她的人物,并不怜惜这些人物的内心早已长满荒凉的尖刺,撕裂之酷烈,甚至于带着一种黑暗的快感。从八十年代中期王朔的作品开始,青年男女们就以堕落为名,承担着彼此内心的绝望。所有的故事总要重复两次,只是火焰这次不再被海水所熄灭,火焰鲜红剔透,凝聚为黑夜中血色的琥珀。在这样的时刻,我想起鲁迅先生笔下的火,明与暗,生与死,友与仇,人与兽,过去与未来,爱者与不爱者,地火在地下运行,平衡地让人更加战栗。
徐勇 相对于通过“新概念作文”出来的“80后”作家们,孙频的小说自有其与众不同的质感。这一差异,既是不同人生阅历的表征,也是城乡文化冲突的呈现。从年龄上看,孙频当属于“80后”,但其创作早已超越了“80后”青春写作这一特定类型的规约,她的小说,质朴而深蕴,坚硬而沉着,显示出少有的成熟和老辣,即使置身于“70后”,甚至“60后”作家们的作品中,也毫不逊色。
张艳梅 孙频的文字精致华美,不乏妖娆之气,消解了现实写法的边界,暗地里是她对生活和世界的另一种想象和探索。生存关怀,人性剖析,精神追问,心灵投射,生活的幽暗曲折在她笔下如诗如画,直面浮世生死爱恨,灵魂独自歌唱。对她而言,文学探索的那条长路,风景幽深,葳蕤繁茂。她满怀悲伤与悲悯,一笔一笔勾勒,临摹,染色,直到生活的本质跃然画面。
李德南 辽阔的社会背景,拓宽了孙频的精神视野,也丰富了文本的内涵;对人生的不竭追问,则增加了文本的深度与厚度。孙频的文字,又向来考究、精彩,见才情见智慧,阅读它们本身就已是一种享受。这些,都是一般作家作品所不具备的。
刘涛 孙频的小说将男女们置于不同场合或不同时代,给予他们不同的身份、职业,使他们有不同的处境与困境,但这些只是修饰,孙频意在写男女之间的纠葛、算计、窥测,她是直指人心。
项静 孙频的优点无需赘言,她对人心人性的体贴入微,出入其中讲述故事的能力、舒展自如的叙事语调,无疑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最重要的是她诚实地触碰到了一些大时代的秘密信息:祛魅的时代、城乡结合部的生活、地域化的山西世界、故乡。
刘汀 孙频的一系列女性小说,素描了中间阶层的女性形象,写出了她们在面对现实世界时的困惑、迷惘和挣扎。这些小说把女主人公置于最庸常的生活中,以柔软的笔调细致地描摹她们的心理和命运。
徐刚 孙频小说里悲苦俗世里兵戎相见的残酷,那些极富戏剧性的伦理冲突,酷烈而令人震惊的人间悲剧,那些善与恶,罪念和慈悲,以及围绕其间的灵魂挣扎,都随着主人公屈辱的命运渐次展开,令人在惊惧与感慨之余,依稀领略虐恋般的阅读快感。
秦香丽 孙频借助精神分析学,塑造了一群精神畸变的人物,他们敏锐地意识到自己的宿命,拼命挣扎,却在挣扎中加速了自己的毁灭。她将人们普遍的生命情境夸大,探测人在压抑困境下的无意识举动和悲剧性命运。文学与心理学、宗教、哲学的巧妙联姻,使得孙频触及到人类的灵魂深处,并用辩证的眼光来对待人的欲望和人性的黑暗,在批判的同时充满了悲悯情怀。
近一年来我越来越多地开始思考写作的状态,究竟怎样一种状态才是最佳的写作状态。大约是因为写了几年,患得患失之心开始有了,就像为了抵抗一种病毒人需要生出免疫力一样,所以由不得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写作的最初动机无疑都是私人化的,内心的某一种情绪或是创伤支配着自己手中的笔,不吐不快。渐渐地,小说开始发表了,再渐渐地开始有些读者读你的小说了,再渐渐地开始有人告诉你喜欢你的小说云云。到这时候写作其实已经不是纯粹的个人化事情了,因为开始考虑读者了,生怕写出来的小说不被人喜欢,生怕会受到批评,这便是患得患失的缘起。一边写作一边考虑别人的感受,这种感觉已经有点像在舞台上演戏的感觉了,好像最终的目的是为了让观众接受和叫好。别人喝彩一声便全身舒泰,别人批评一声则寝食难安。我开始感到这种状态是不对的。
后来我想,还是得从心灵深处解决写作的动力和状态。我忍不住想到一个词,就是从容。这是一个很老套的词,但是现在才恍然发现,它其实是写作中最重要的。写作是一种精神和思想上的苦行,既是修行就得慢慢来,就得经历很多苦痛和反省才能接近一点真正的东西。既是这样,那写作的真正乐趣应该全是在途中的。无论写好写坏,写作本身便是一种巨大的快乐。对一个热爱写作的人来说,突然不让他写了才是最残酷不过的事情。
从出了校门就开始做穷编辑,好在工作穷而闲,倒是可以终日闲云野鹤,便有大把的时间终日窝在斗室中辗转反侧蹉跎岁月,不结婚不生孩子不做正常女人,横了心地一定要变成一个叫女作家的物种。不知不觉就这样写了七年,七年时间小说倒没写出什么,倒是成功蜕变成了一个骨灰级的宅女,一年到头懒得逛一次街,没男人陪,自己也懒得陪自己。偶尔出门一趟,恨不得披上睡衣就出门,看着街上光鲜艳丽的小姑娘们,顿时觉得自己是个外星人。我就这样灰头土脸地从街上慢慢走过,好像提前就进入了心如古井的老年。偶尔省作协开会的时候,领导得提前给我打来电话,明天穿得精神点正式点,别穿着拖鞋就过来开会了。一回头,昔日的高跟鞋都在架子上看着我窃笑。
但我不能不说写作终究是给了我极大的快乐,这与世俗中的快乐是水火不同质的。那就是,它只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与别的任何人都没有一毛钱关系。为了能给自己更多的这种虚拟的快乐,我便更纵容自己的感觉与触觉,以及可怕的想象力。走在街上的时候,看到一个人稍有奇怪的举动便停下盯着人家看,一心想从此人身上挖出一篇小说来。被盯的人不自在了,低头检查自己的裤子拉链是不是没拉好,见一切正常便对我怒目而视,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啊?我赶紧溜走。平时和人说话的时候,经常会猝不及防地喝住对方,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对方愕然,说错什么了吗?我说,不是,刚才那句话可以写进小说里的。对方不说我便死缠烂打,非要把一个小说原型榨出来不可。结果对方再一次再见到我的时候先举手投降,大姐,我已经黔驴技穷了。
有时候又觉得这种状态虽然苦逼,但自己毕竟是有精神姿态的人。对待文学还算虔诚,起码写作状态还是投入的,写一个小说的时候,白天晚上想的全是小说里的人物,早晨一起床就开始苦哈哈地写,一直写到黄昏时分。脊椎痛头痛,不知道哪里痛,反正就一个字,难受。黄昏时分人分外脆弱,我经常会站在窗前发一会呆。这个时候我经常会被无边无际的孤独击倒,我再一次无可救药地明白,写作是一件多么孤独的事情,真的太孤独太孤独了,我恨不得对这世界说,快让我有一个可以娶我的男人带我去过小日子吧。可是我知道也只有在孤独的状态中人才能表达出一切不能被表达的东西吧。有时候我有一种近于殉道的悲壮感,有时候又会想,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生活方式?看到街上那些带着小孩子走过的女人平静踏实幸福,我便不能不羡慕,可是有一天真的不让我写作了,我大约会更面对不了自己吧。我会一次次逼问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要一天天活下去。
有一次和曹寇聊天时,他忽然说,一看你就没有得到过什么生活的温暖。我愕然,看来我小说中的人物已经侵蚀了我。在我的小说中,所有的人物都在苦逼地探讨,怎么活下去,靠什么活下去,究竟什么才能支撑一个人活下去,究竟什么样的爱才是真正的爱,是对苦难的爱还是对上帝的爱还是对人类的爱?究竟什么是人类真正的苦难,真正的疾病,真正的拯救,什么才是存在。
写作,我觉得本身就是一种对活着的冒险。我们写作的人当中有多少是可以精神上养尊处优而乐此不疲地探讨人的精神出路的?但这些问题总归是要有人问的。总归会有人无限地,无保留地,故意不做抵抗地献身于自己分裂的命运。
一直努力地想写好,一直想走得深一点再深一点,有时候感觉已经快把半条命搭进去了。可是突然有一天我觉得这样不对,我其实不应该选择这种苦行僧的生活方式逼自己,写作又不是赶场子,一步就赶到结局又有什么意思?于是我开始想写作还是要慢点再慢点地好。仔细想想,能从事写作也是某种机缘巧合,恰好身上也有某些气质适合文学。但实在不应该觉得自己就是怎样能写出伟大作品了。
虽是写作也还是需要心胸有河山,胸中有河山了世事便了如云烟。
前一阵子,我突发奇想,一个人去爬山。一个人爬到最高处,在静寂的树林中,望方圆几十里的景物,看山前蜿蜒淌过的白练一样的河流。高山流水,何其美哉。我独自站在山林间良久。那流水上有条条河洲,洲上白沙,水洗过,干净明亮。太阳映照在河上时,白练般的水托着灰色的沙洲,雄健婉转,在天地的静默之中,那样的洁净,那样的优美。流水两岸,是沃土良田,四季的作物此消彼长。麻雀落在山脚浓郁的绿树之上,参差错落,悠闲地歇着。看见它们,我就觉得,世上没有比它们更自在的东西了。
写作本是为了自在,我们却写着写着就为自己套上了枷锁,浑身只剩下了不自在。忽然想,万物自然生长在这世上,相生相克,又并行不悖。大概这就是所谓的道法自然吧。遵行此道,也许更能够接近生命和写作的奥义。
我来到山腰那座古老的庙宇之中。那庙中供奉的人物本身常常并不是最重要的元素,而那千百年来萦绕在庙宇房梁之中不断的烟火,才是更预示着某种深义的象征物。那就叫做信仰。有人总是叫嚣,中国人没有信仰。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在乡土的神明面前跪拜过,他们误解信仰,以为那些有偶像的宗教才是信仰的象征,以为那些舶来的价值观才是真正的信仰。
现在我觉得,写作其实和信仰一样,都是虔诚是净化着心灵、成就着善念、寄托着对生活的美好希望的。那与一个基督徒在耶稣面前忏悔、祷告时,达到的心灵净化、追向爱人、向善的精神家园,是殊途同归的。世人都要膜拜超人的、超自然的神秘力量,这是生为渺小的个体生来便具有的宇宙感。作家最终要表达也不过是这种宇宙中的归宿感吧。
大约能够让一个人感到不尴尬的,只有河山。在河山中行走的时候,不需要考虑道德和信仰的问题,心灵和天地相接,便能自然生成为人为生命的力量。
于是我决定在这个世界上慢慢行走慢慢写作。慢慢行走的心里,似是被天上的云和风荡涤过,清冷清冷中,物我都万分洁净了。
◆【专题】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七十周年
◆叶舟诗选
似曾相识的现实,在小说里须要尽量生出足够多重的魅性。初步获得成功的写作,是那种令我们惊异于变故时时可能的充满戏剧性的故事稿本;真正能够取得成就的佳作,是在此基础上,让我们既怀着对“原来如此”的种种猜测和验证的愿望,又能动地参与了对“何以如此”不歇探询的丰富细微的叙事历程,从而真切地有所悟、有所憾,并且,有所信。比如《较量》。
在叙事完成度和语感舒适度方面,《较量》是近年小说中少有的。医道操守与绩效指标的冲突、人格尊严与精神分裂的联系、职业病和时代病的同构,使得两个人物一直找茬相掐又无果而终。面对退休停战时刻,除了体恤和惋惜,还能怎样去追究过往?要做事要尊严要安慰要安全感,最终也只能过不在岗的退休生活。大白于天下的,从来不是所谓结果,而是世情本身。世相的真切性,不会只靠实权在握者的霸气身手和言辞,也不会只凭一个自认为优秀之人的偏执表述。
在个人经验的诚实、讯息传闻的靠谱、亲身探访的深广、相关知识的确凿的前提下,更为重要的,是足够独异和强大的文学能力、对人性人心的认知路向和价值取向具备多向梳拢而来的定力。就像《风雨送春归》这样,“送春”传人的走家串户与传销头目的隐身匿迹、完成研究项目与捉拿当事人,故事和人物参差互搅,热闹之下全是心底对真相的遮掩、对孤冷的恐慌和对温情的渴望。
我们希望的是,“真正能够取得成就的佳作”,在本刊常有,在本期多篇可见。
——编者
2015年10期·目 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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